第79章 山水之争(7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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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苑国京城一座庭院深深的官宦世家,这户人家的私人藏书楼在京城颇有名气。有个庶子身份的少年经常来此翻书,只是藏书珍贵,家规不但禁止持烛上楼,不许拿书外出,许多孤本善本的木匣都贴有封条,而且不许任何人擅自打开。
  今天少年有些悲愤,心中积郁,来此其实不为看书,只是想找一处清净地散心。
  对京城所有学子举办的县试、府试两次大考,少年都过了,获得了童生身份,可是成绩并不突出,所以没有成为秀才,只是有资格参加院试,这让他对娘亲很是愧疚。一同参与县府两试的两位兄长都一举成为秀才,素有神童美誉的少年虽然有些疑惑不解,不知为何文章平平、学识远不如自己的他们成绩反而更好。他之前只当是自己临场发挥不佳,而两位嫡兄长刚好表现更出彩,但是今天无意间听到两位醉酒兄长道破了天机,竟是他们父亲私底下打点了考官关系。因为三人的爷爷曾是京城老礼部尚书,桃李满天下,主持过多次南苑国会试,京城县府两试的主考官见着了他们爷爷,要分别敬称一声“座师”“房师”,这可是官场顶天大的“师生”关系了。少年坚信这等龌龊事爷爷绝不会去做,定然是两位兄长的那个父亲打着幌子,不惜有损家风,谋取私利。
  这也就罢了,少年虽是庶子,可生在世族高门,多少知晓些官场阴私,但是根据两位兄长得意扬扬的谈论,那个长房大伯为何要故意打压自己,摘了自己本是囊中之物的秀才功名?少年站在书楼顶层,看着那么多书架和书籍,惨然而笑。偌大一个享誉京城的书香门第,除了他这个庶出子弟,如今还有几个家族同龄人愿意来此翻书读书?那么多的珍稀书籍,年复一年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难道不可惜吗?
  少年抬起手背,擦拭眼泪:“读书有屁用,狗屁的庭前玉树……”
  发过牢骚之后,少年还是开始找书看。院试还是要考的,圣贤书还是要读的,哪怕不为自己读书,不为自己考取功名,也不能让娘亲再失望了。只是今天心情烦躁,他便想着先翻一本经义之外的书籍来看,一路拣选,最后在书楼角落挑出一本近乎崭新的文人笔札,然后愣了一下。他刚翻开扉页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手指挑开一页,发现里边竟然有一枚钱币,与南苑国制式铜钱有些出入,篆文陌生,而且并非铜铁之钱,似玉非玉,晶莹剔透。钱币夹在书籍之中,使得两张书页微微有些印痕,印痕处刚好有一句读书人都知道,却未必人人相信的老话: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少年有些奇怪,犹豫了很久,将钱币默默收入袖中,想着拿回去给娘亲看看,不承想这一拿差点就酿成了大祸!
  少年有次在家塾求学时拿出来放在手心摩挲,被兄长无意间瞧见,竟然诬陷说是少年偷了自己的案头清供之物,闹得沸沸扬扬,惊动了不理俗事多年的爷爷。再往后,常年潜心道家术法的老尚书收起了那枚钱币,而且当天就调动了府上所有信得过的管家管事,花了足足两天一夜的工夫才仔仔细细翻遍了书楼万卷藏书,可是一无所得,没有找到第二枚钱币。
  老尚书下令所有人退出书楼,谁都不许对外声张此事,否则一律逐出家族。老人独自在书楼思考许久,找到那个战战兢兢的孙子,带着他重返书楼,将那本当初夹着钱币的文人笔札一起交给他,微笑道:“若是有两枚这样的钱币,你便没有这份仙家机缘了。放心收下吧,就该是你的,以后专心读书,这栋书楼所有书籍都对你开放,任你自取,而且可以带出书楼翻阅。”
  因祸得福的少年接过书籍,一头雾水。
  老尚书又说了一桩密事,语重心长道:“前朝神童出身的两位年少状元郎,在科举一事上势如破竹,却都官声不佳,其中一人更是晚节不保,故而本朝对此深有忌讳。这次你落选秀才,不是你大伯所为,他还没有那份歹毒心肠,也不敢有,我还没死呢。其实是我的意思,为的就是压一压你,熬一熬性子,以后好在官场厚积薄发。归根结底,官场不是下棋,先手下得太漂亮,在本朝未必是好事。”
  在心情激荡的少年离开后,老人转身拿出另外一本书,其中亦有印痕,只是却无钱币,但是印痕处是一句圣贤教诲: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因为只有一枚钱币,少年无形中独占了所有福缘。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甚至让一心憧憬仙法的老尚书都不敢抢夺。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带着一份由衷的恭敬和佩服感慨道:“世外高人,真乃神仙手也。”
  山路途中,陈平安给自己做了一只大竹箱。照理来说,除了那只棉布包裹,还能放置不少物件,可是陈平安还是让裴钱背着包裹,拿着那根青竹钓竿,再给她做了一根行山杖,小巧顺手。
  之后山水迢迢,陈平安好像从一开始的匆忙赶路、着急离开桐叶洲返回东宝瓶洲家乡,变得再次沉下心来。这可害苦了累惨了裴钱,那叫一个抱怨连连,只是比起最早认识时的直来直往、言语刺人,不知是读过了一些书,还是担心被陈平安一个恼火就丢下不管,即便是怨言,裴钱也学会拐弯抹角了,只是陈平安对此从来当作耳旁风。
  随后一路,两人见识了许多景象,让裴钱大开眼界。比如某次秋夜遇上了无数流萤,像是挂满了小灯笼。趁着陈平安不注意,她就用那行山杖一顿噼里啪啦,打得尸横遍野,陈平安一转头,她就立即收手,装模作样埋头赶路。
  他们还走过了一片古怪至极的密林,土壤肥沃,树枝舒展,挂满了各种飞鸟走兽的干瘪尸体,裴钱吓得扯住陈平安的袖子才敢走路。陈平安入林之前,掏出了一张阳气挑灯符抛向山林,发现那张普通材质的符箓蓦然点燃,只是烧得缓慢,陈平安就径直走入其中。裴钱求着陈平安给她一张符箓做护身符,陈平安置若罔闻,告诉她如果怕那些古怪东西,就大声背书,圣贤道理是可以辟邪的。裴钱将信将疑,仍是一边攥紧陈平安袖口,一边竭力背诵那本书上的内容。
  其实那本儒家典籍很薄,上边的所有字她都认得了,书也读完了,她先前就想要换一本新鲜的,不想再翻来覆去只看一本书了,太没劲。可是陈平安偏偏不许,要她一遍遍读书,不只是看,还要读出来。清晨时分,他练习剑炉立桩,她就要开始读;黄昏时,他还是练习立桩,她还得读;到最后,还真给她将所有篇章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等到两人走出密林,没有任何异样动静。裴钱满头大汗,是读书读累的,嗓子都哑了。一直到两人走出十数里,一棵棵大树才开始疯狂摇晃起来,像是在宣泄怒气。
  随后两人还经过一座山谷,瀑布下的水潭旁彩蝶纷飞,让人眼花缭乱。裴钱趁着陈平安煮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杀了十数只彩蝶,挑了只最漂亮的,啪一下,夹在了书页之中,结果挨了陈平安结结实实一个栗暴,痛得她蹲在地上抱头哀号,额头红肿,吃饭的时候都没个好脸色。
  两人还遇到了砍柴下山的樵夫,还吃了人家一顿饭。陈平安想要给些钱,憨厚纯朴的那家人如何都不答应,陈平安只得作罢,走出篱笆院子前,要裴钱跟人道谢。饭没少吃的裴钱不太乐意,只是无意间瞥见陈平安的眼神后,立即乖乖跟人鞠躬道谢。
  两人走出了绵延大山,又遇大河,裴钱第一次看到了拉着大船的纤夫。烈日之下,那些男人喊着号子,看得她目瞪口呆,然后偷着乐呵,好像天底下过得惨兮兮的人还真不少哩。但是很快她就收起笑脸,要是给那个家伙瞧见了,又没好果子吃了。上次不过是自己拾取柴火稍稍少了点,他就要饥肠辘辘的自己只许吃一小碗米饭。唉,这个陈平安真是难伺候,有钱的大爷就是欠揍,等她用手中行山杖偷偷练出了绝世剑法,一定要打得他哭爹喊娘,到时候看他还怎么用眼神瞪自己。
  在山吃山,在水吃水。行走在河边,裴钱突然想要钓鱼了,便要陈平安帮她做一根钓竿,可陈平安理都没理她,她只好自己拿着柴刀去劈了根粗壮青竹,砍倒之后,才意识到这哪里是做钓竿,做竹篙还差不多,哭丧着脸挑了根细的。好在陈平安这个守财奴吝啬鬼倒是没太过分,给了她鱼钩鱼线。只是两人同样是钓鱼,隔着没多远,陈平安渔获不断,还有条得有裴钱一臂长的大鲤鱼,可她从头到尾就没个虾米咬钩。难道连水里的家伙也看人下菜碟,狗眼看人低?裴钱恨不得跳进水里,用钓竿砸死所有鱼虾。但是那晚上的一大锅鱼汤吃得裴钱眉开眼笑,忐忐忑忑跟陈平安要求吃三碗米饭,说今儿钓鱼花光了力气,得拿大米饭补补,鱼汤她会少喝一点的,不会跟他抢就是了。她本以为陈平安不会答应,不承想那家伙竟然点了头。这一顿饱餐,鱼汤浇入米饭,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香喷喷的美味了吧,反正吃得她肚子滚圆。
  后来她又跟着陈平安钓了一次鱼,还是胡乱抛出和甩起钓竿,鱼钩依然没有半点动静,倒是那个家伙钓上了一条极大的青鱼,光是较劲就花了最少一刻钟。看着陈平安在岸边跑来跑去,她直翻白眼:你一个会剑术又会仙法的家伙,被一条蠢鱼这么戏耍,不跌份吗?她又看着自己“稳如山岳”的钓竿,埋怨那些躲在水底下不给她半点面子的家伙,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空有一身好本事,奈何天公不作美,害得她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她打算这辈子都不再钓鱼了,花了那么多耐心和气力,没有收获,还钓他干吗?
  那天午饭,陈平安破天荒跟裴钱聊了一些钓鱼的技巧。道理听得懂,可是裴钱还是不愿意学,但是陈平安说下次钓鱼他会亲手教她,她这才没有扔掉那只钓竿,试探性提了一句:“鱼汤是好吃,可是顿顿吃,有些吃腻歪了,不如咱们吃点别的吧?”
  陈平安回了她一句:“好啊,你去找东西来。”
  裴钱装傻:“我年纪太小,有心无力呢。”
  第二天钓鱼,陈平安没有用他那根钓竿,拿了裴钱的钓竿,等待了半天,舍了那些小鱼啄食鱼饵不管,在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鱼咬钩后猛然提竿。钓竿绷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在旁边打了半天哈欠的裴钱立即瞪大眼睛。陈平安让她赶紧接过钓竿,由她来对付这条大鱼,裴钱一个蹦跳起来,拿过竿子后,接下来一幕,看得陈平安不忍直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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