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看一座山(8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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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小童懒散道:“老爷,这多简单一件事。大隋的骑军是养在深宅大院里头的看门狗,看着厉害而已。当然,真打起架来,估计也能凑合。可是你们大骊的骑军,尤其是边关骑军,就是一群野狗,四处咬人,牙齿早就给磨锋利了。换成是黄庭国的边关戍卒见着咱们三个,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哪里有胆子上前问话。”
  青衣小童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以前在御江,听我水神兄弟讲过一桩秘事。十多年前,大隋北边有一支边军跟一伙山上练气士起了冲突,主将一怒之下,尽起六千精锐,连同他和军中麾下的武秘书郎,加上从袍泽那里借调而来的随军练气士,一起追杀了八百多里,四名行凶的练气士愣是给他们宰掉了三个。”
  粉裙女童惊讶道:“在黄庭国,无论是地方行伍还是山下江湖,可不敢跟山上练气士怄气。芝兰曹氏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栽培幼子,就是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需要处处仰人鼻息。”
  “黄庭国洪氏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将来打仗哪里会是大骊蛮子的对手。”青衣小童百无聊赖地伸出双手,一次次凝聚出晶莹剔透的雪球,一次次抛掷向远方,“大骊边军也折损得七零八落,尤其是武秘书郎战死大半,总之闹得很大。大骊皇帝龙颜震怒,把那个正三品武将召回京城,将其贬为底层士卒,这才让那四名练气士背后的山门消气。只是听说没过几年,那名镇守北关的沙场武夫就出现在了南边野夫关,而且很快就恢复了原先官职,之前所在那支边军更是获得大骊新晋‘铁骑’之一的荣誉头衔,边军人马不但迅速恢复满员,还加入了许多甲等大马和甲等悍卒,如今风光得很。”
  陈平安想起大隋山崖书院,自言自语道:“千万别打仗啊。”
  青衣小童向高处迅猛抛出一颗雪球,然后用第二颗雪球激射而去,两者砰然碎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看这场灭国大战是逃不掉了,关键就看大隋争不争气。不过如果大骊的白玉京飞剑楼真有传闻那么厉害,我看大隋原本占优的山上势力大多会选择明哲保身,毕竟谁也不愿意被一把从白玉京掠出的飞剑瞬间斩杀于阵法庇护的洞府之内,那就真是死不瞑目喽。谁愿意试一试白玉京飞剑的杀力?境界越高的练气士越惜命怕死。反正我那水神兄弟就说,只要白玉京飞剑有传闻一半的威势,他就主动投降,以大骊庙堂的行事风格,指不定还会保留他御江水神的神位。”
  粉裙女童一脸茫然:“白玉京是什么呀,还会跑出飞剑?”
  青衣小童哈哈大笑,轻轻弹指,一粒雪球击中粉裙女童的额头:“嗖一下,一柄飞剑就会从大骊京城的白玉京掠出,以五境以上陆地剑仙的御剑速度,转瞬之间就飞过千山万水洞穿了你这傻妞儿的头颅,好玩不?”
  粉裙女童双手捂住额头,给吓得不轻。
  青衣小童讥笑道:“就你那点微末道行,杀你还需要用白玉京飞剑?你是傻妞儿不假,可大骊朝廷又不傻。白玉京十数柄飞剑,如今率先针对的练气士全部是大隋境内那些个躲在水底下的老乌龟王八蛋。我猜啊,其中有资格上榜的那撮大隋练气士,肯定有人已经悄悄离开大隋版图了,为的就是避其锋芒。”
  陈平安虽然一直没有插话,但是对于青衣小童的论点和猜测,觉得绝大多数有理有据,所以全部默默听在耳里,记在心上。但陈平安愈发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看问题挺透彻的聪明家伙,怎么在家乡御江就心甘情愿给那个居心叵测的水神背黑锅?
  陈平安没有开口询问。这到底是青衣小童的自家事。
  他开始默默走桩,迎着风雪一遍又一遍。
  在及膝的大雪里,《撼山谱》的走桩不得不极其缓慢,陈平安从山崖栈道一路走到这里,耗费的气力和精神是平时的十倍百倍之多。他全身上下,从外到内,几乎冻成一块冰块,以至于到了后期,根本不用他刻意运转十八停剑气流转,那条宛如火龙巡狩关隘的玄妙气机就会自行快速游走,无形中帮助他勉强维持住一口真气不坠。
  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是一次痛彻骨髓的炼狱。
  惫懒的青衣小童看得头大,觉得不可理喻:天赋差就认命不好吗?别人在修行路上一日千里,你陈平安每天都在这儿事倍功半,多丢人啊。
  粉裙女童则看得快要心疼死了。
  半旬过后,风雪渐歇,之后赶路不至于太过艰辛困苦。
  三人在这期间绕过了两座关隘和十数座大大小小的高耸烽燧。
  陈平安还是会自找苦吃,每天练习拳桩之余,还要主动跟青衣小童切磋武艺,经常被后者一拳打得陷入深雪之中不见人影。
  二境依然是可怜兮兮的二境,陈平安的武道进阶真是雷打不动。
  青衣小童不知是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有几次出手重了,打得缺心眼一根筋的自家老爷像断线风筝一样乱飞出去,得挣扎好久才能站起身,一旁观战的粉裙女童便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在这样千篇一律的返乡途中,今年的第一场雪就此落幕,三人终于赶到一座在舆图上标注为风雅县的城镇。因为陈平安拣选了一条通往家乡西山的归路,所以不会经过绣花江、红烛镇和棋墩山。他想要多走过一些陌生的地方。
  读几部书,识千余字,行万里路,练百万拳,这就是陈平安当下的心愿。路总归都是需要一步步走出来的,陈平安这次返乡行程,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当然苦头也没少吃。比起赶赴大隋书院的游学之路,归程可以腾出更多时间,通过练拳来打磨体魄,以运气来淬炼神魂,滴水穿石,燕子衔泥,点点滴滴都是添补。
  青衣小童会觉得他是在浪费光阴,可是陈平安能够清晰感知到一点点裨益的累积,这种感觉,如同在泥瓶巷每天辛勤劳作,多出几颗铜钱入账,家底在悄然增加,外人觉得乏味,可是陈平安自己的感觉不要太好!
  年关临近,风雅县的集市熙熙攘攘。这里不同于大骊边关其他城池,书铺多了许多,书香气更重一些。当然,想找孤本善本是奢望了,这里多是粗劣廉价的私家刻本,错字漏字极多。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是眼界高的,一个是身家雄厚,见惯了好东西,一个是自幼跟圣贤书籍打交道。于是只有陈平安在书铺逛得认认真真,对书架上一长排十二本成套的《玉山燃雪谈》爱不释手,可惜背篓空隙不多,已经装不下这么一套大部头,而且价格太高,便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一本作者署名程水东的《铁剑轻弹集》。
  上了年纪的店家便由衷称赞他好眼光,然后解释这是黄庭国老侍郎的著作,如今收入囊中,肯定稳赚不赔。因为市井传闻那人很快就要重新出山,受邀担任大骊一座新书院的副山长。
  夜幕中,满载而归的陈平安选了一座简陋客栈,要了两间相邻屋子。粉裙女童单独睡一间,青衣小童跟着陈平安跨过门槛,立即皱着鼻子一脸嫌弃,使劲在鼻子前晃动手掌,驱散那些陈年积久的霉腐味。不愧是修炼成精的水蛇,那些不管如何擦拭都难以消除的气味全部被他一阵阵驱逐到了窗外。
  陈平安关上门后,在桌上摊开那张大骊南方州郡舆图,因为这些秘不示人的地理形势图一向为官府独有,民间私藏就是大罪。陈平安看着风雅县和龙泉县之间相距不过六百里路程,一半是便于商旅赶路的官道,一半是相对难行的冲澹江水路,相比这一去一回的漫长路途,六百里路可以算是近在咫尺。
  陈平安吃过食物就开始练习剑炉,耳边时不时响起一个妇人的谩骂声,以及客栈掌柜的求饶声。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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